王子醫師部落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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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　　　長江大方法律事務所  莊國明律師 撰寫

前省立新竹醫院院長王復蘇先生被訴瀆職等案，在歷經十四年漫長的訴訟煎熬後，法院終於判決王院長無罪確定；王院長無罪判決確定前受羈押128日，也經臺北地院決定給予冤獄賠償新台幣51萬2,000元，王院長並已領取賠償金。這宗典型的錯、冤、假案，雖使國家公共醫療部門折損一位卓越人才，卻讓這位頂尖專家如王謝堂前的燕子一般，飛入尋常百姓家中，造福普羅大眾，由於他有過這段不凡的人生際遇，意外的讓他在管理、哲學、宗教、易經、文學以及其他領域的橫溢才華，徹底的展露無遺。

　　王院長37歲時，就受拔擢出任省立新竹醫院院長，前程似錦，可謂醫界明日之星。上任之後，一展雄才，勵精圖治，強化醫療團隊，推行現代化醫院管理，短期之內省新營收倍增、服務品質大幅提升，各界交相讚譽，王院長聲望如日中天之際，一支暗箭自地獄射來，1996年9月18日上午守候在省立新竹醫院的調查員，無預警的將王院長帶去偵訊，訊後移送臺北地檢署複訊，檢察官以其有逃亡及串證之虞，諭令收押禁見，此後128天，王院長幽囚於陰冷牢房，意志陷落在靈魂的孤島中，心情從雲端跌落谷底，無比屈辱的棲身於臺北看守所一處無人聞問的角落，懷憂面對一個不確定的未來，這是人世間最深沉的苦難。

　　檢察官指控王院長的犯罪事實，可謂「罄竹難書」，包括：在省立臺北醫院副院長任內採購醫療儀器舞弊；在擔任省立新竹醫院院長期間，借用醫療儀器涉嫌圖利、辦理儀器與試劑採購涉嫌綁標、圍標；接受廠商招待，前往酒店喝花酒，涉嫌收受不正利益；任由廠商贊助醫院臨時人員薪資，涉嫌圖利；收受廠商老闆百萬元，涉嫌受賄。檢察官向法院具體求刑15年。一本起訴書將王院長描繪成貪贓枉法、十惡不赦之徒，每項指控，都像一把利刃刺進心窩，每條罪狀，皆如一縷陰魂催索人命。西秋乍起、黃葉飄零的秋夜，在獨居的牢房裡捧讀書狀，顯得格外失魂蕭索。

　　王院長連襟林春亭律師是我臺北大學學弟，他於檢方起訴王院長後，推薦院長夫人來所委任。我受任隔天就趕到臺北看守所接見王院長，商討大計，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。王院長拿著厚厚的一疊起訴書,從牢房裡走到律見室，與我簡單寒喧後，馬上抓緊時間討論案情，看得出當時他心情極度消沈，但還未到懷憂喪志的地步。我從未見過一個長期被收押禁見的被告，像王院長這樣，在深度的憂傷中，還能有條不紊的反駁指控；我也從未見過一個被告能像他這樣冷靜的面對變局。會客即將結束時，他用堅定的口吻向我強調：「我是無辜的。你要相信我的清白，替我洗刷冤情。」這句話迄今我仍記憶猶新。第二次與王院長會面時，原被收押的同案被告都已交保，就他一人仍然在押，獨自憔悴的他情緒明顯失衡，冀求交保的意念更加強烈，囑我極力向法院聲請交保。我認為法院在無確實證據下，輕率地猜想他有逃亡之虞，而予羈押，顯有可議，乃以此為由，聲請具保停止羈押。臺北地院合議庭接受聲請，裁准具保台幣150萬元，停止羈押，失去自由128天的王院長，終於在民國1997年1月23日自由日當天保釋在外。

    王院長的案子，臺北地院審理煞費周章，歷時11年才審結，創下無通緝案件一審審期最長紀錄，期間受命法官兩度易人，曾有法官開庭一次，東抓西扯，亂問一通之後，就將卷證束之高閣，一擺4年，不再進行；也有法官接手之後，一庭未開，就走人了。最後接任的法官，首次開庭時自詡專辦久懸繁雜的舊案，信誓旦旦的宣稱半年內要終結全案，結果食言，一拖6年才告審結。若非他開庭態度懇切持平、程序進行適當得體、證據調查周到詳盡、斟酌全辯論意旨、運用自由心證、判斷事實真偽正確無誤，且很有擔當的將全部被告統統判決無罪，被告必定對他抱怨連連。在臺北地院11年漫長的審理期間，刑事訴訟法、刑法與貪污治罪條例皆大幅翻修，堪稱歷史性變革。刑事訴訟法方面，檢察官強制處分權全被剝奪，訴訟程序採取改良式當事人進行主義，司法院在新法正式上路前兩年，指定臺北地院先行試辦交互詰問，王院長的案件，正是臺北地院、也是全國首件改採新制進行審理的案件；在貪污治罪條例方面，將圖利罪的構成要件，由抽象化修正為具體化；刑法上的公務員，也透過定義，限縮其範圍。但王院長所以獲判無罪，並非得力於法律的修正，而是法院還原錯、冤、假案真相的結果，這也是他能在極短時間內獲得冤獄賠償的原因。

　　民國86年上半年，王院長與我花了一整個工作天，針對檢察官起訴書所載犯罪事實及所採證據，逐項剖析解構、舉證反駁，撰就一份內容充實、理由詳細、結構完整的答辯狀，提出於法院，作為往後訴訟程序進行中的備忘錄，此後陸續提出的書狀，都未超過該狀範圍，2007年一審及往後兩次無罪判決，幾以這份備忘錄作為反駁起訴書的依據。王院長才思敏捷、論理清晰、記憶超強、證據充足且井井有條，他的專業程度勝過任何法律助理，在他的協助之下，我很有效率的擬妥這份備忘錄，此後有時因開庭間隔過久，連我都對案情漸感模糊，對證據的掌握也失去精準，王院長總是像電腦般的以最快的速度提供佐證資料，幫助我恢復記憶。而他每次出庭陳述，不疾不徐、清清楚楚、語氣平和而堅定、態度誠懇而實在，甚具說服力，而能贏得法院好感。我常誇他，如他變換跑道，改唸法律，則短時間內必定躍升為熠熠耀眼的大律師。

　　王院長被這個惱人的官司長期折磨，有時難免情緒低落、患得患失、出現創傷後的壓力症狀。但他善體人意，不會因此而遷怒於人，反而更能體諒別人。由於與周文王同有雲端跌落谷底的慘痛經驗，他潛心鑽研易經，有獨到見解，著書立說，並開班授徒，門生無數，俱為各界菁英。此外王院長才高八斗，是醫界快筆，易經之外，兼研道德經及孫子兵法，皆有專書出版，至於有關醫療管理及健康管理的著作，更如雨後春筍，一本一本的問世，迄今系列著作已出版百本，堪稱醫界翹楚。上帝關閉了一扇小門，又為他開了一扇大窗，如果沒有這記人生的驚嘆號，王院長充其量不過是醫療體系的一個大官而已，他絕不會如此慎思明辨地展現深度，更不可能挪出時間著書立說、到大陸演講、赴各地宣揚理念。他把強人的特質發揮到極致，忍人所不能忍，為人所不能為，這世上大概只有天才才做得到吧！

　　當今表象的世界多屬浮華虛假，在廣告推波助瀾之下，經過多重包裝修飾過的人、事、物都已失真，世人極難分辨善惡真偽。王院長以其人生體驗，鼓勵我用獨到的心眼去面對世間，廣結善緣，遠離惡緣。臺灣高等法院於民國99年審理王院長案件，辯論即將終結之際，審判長訊問王院長有何最後陳述，王院長說：「這個案子自發生以來，已經14年了，判我無罪，那是遲來的正義。但遲來的正義，也是正義，卻彌足珍貴…。」然而14年姍姍來遲的正義，已將當事人凌遲得體無完膚，即使它依然不失正義，但已是不折不扣的變形正義。14年的煎熬與隱忍，讓王院長蘊蓄充沛的能量，如今燃料已經備足，火箭即將升空，期待王院長一飛沖天、一鳴驚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