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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三日晚上八點,住在斜對面寢室的年輕人三更半夜突然間胸部疼痛,大聲哀嚎,被主管發現,緊急用擔架扛到醫護室,急救不到半小時,便宣告不治。醫務室值班醫師打電話上來,告知主管這位年輕人已經回天乏術,於是主管,就把他寢室門口的號碼牌拆下來。當時大家都從牢房的小窗口中目睹整個過程,不甚唏噓人事間得無常。結果沒想到這位仁兄不到半小時又再度甦醒過來,嚇得醫護人員直呼奇蹟。隔天早上這位仁兄又大搖大擺地走回寢室。一個星期後,他被調到文書室工作,又恢復往日的體力與笑容。有一回他遇到我,問我:我是不是代碼一九一五的王先生?我說:是的。他說:全牢房幾乎每一個人都看過我分送的心靈書籍,少說也有四、五十本,這也算是功德一件。其實人生本來就這麼回事,無論自己身處多麼險惡環境中,還是要樂於與他人分享。總之,在這世界上最昏暗的角落裡,仍然閃爍著人性關懷的光輝。

 

 

 

一九九六年十月二日晚上,土城看守所剛剛熄燈後不到幾分鐘的時間,發生了轟動全台灣的鬧監事件,主要是針對緩刑假釋的條件,即將趨於嚴苛,受行人普遍不滿,甚至反彈,採取抗議的手段。整個牢房裏有數百人集體拍打地面上的木板,大家不約而同地敲擊著,先由某個牢房率先發難,接著在輪到另一個牢房呼應,然後再輪到第三個牢房呼應,那種沉悶的音調、無奈的節奏十分淒涼悲蒼,就好像屠宰場被宰殺的豬群發出悲嚎的慘叫,整個過程持續四十分鐘,就像在傳遞某種抗議的訊息。在夜幕低垂的牢房裏,渺小的自我居然目睹這驚心動魄的事件,不禁深深地感嘆:在這被人遺忘的角落裏,竟然還傳遞出人性微弱的吶喊,反映出多少的冤屈與無奈。

 

 

 

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晚上牢房傳來陣陣尖叫聲,我向室友打聽才知道那是對小學生性侵犯的學校工友被關進來,特別安排住入特別的牢房,遭到某位大哥修理,除了被打得遍體麟傷,還被用牙刷尖銳器具刮傷他的生殖器,當時這位工友還寫了封投訴信件,向上級申訴,沒想到中途又被攔截,他自己一個人只好躲在房間的角落裏,低低地啜泣,他已全然地被週遭的人全然地唾棄了。

 

 

 

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晚上九點,某位大學體育教官因涉及放高利貸擊暴力討債,被押送進來準備接受管訓,這位六十歲的老人家一進牢房不禁嚎啕大哭,沒人理會,也沒人搭訕,於是我就送了一包衛生紙以及一條乾淨的毛巾給他,並勸他要看開一點,身體多保重,後來彼此成為莫逆之交。其實每個人都有可能落難的時候,落難時期大家應該相互扶持、相互關懷,當別人最需要幫忙的時候,要勇於伸出援手!而且不要忘了就算十惡不赦的重大罪犯,只要他活在這世界上,都還有他個人存在的尊嚴。

 

 

 

監獄的舍房經常有意外突發事件發生,夜半的哀嚎代表受刑人本身的痛苦與悲傷,缺乏適當的管道宣洩內心的苦悶,只好以人類最原始、最沉痛的方式表達出來,上天刻意安排天之驕子的我,落難到此陰暗晦澀的角落裏,靜靜聆聽人類悲涼的輓歌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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